三个月未见而已,原本器宇轩昂,气势凌人的百官之首,竟已满头白发,骨瘦如柴的躺在榻上,若不是那双长及颧骨,标志性的寿眉,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就是江淮仁。

    这人一动不动的躺着,眼睛也微微睁开,可浑浊的目光压根没有焦点,丝毫不知有大敌临门。

    面对这样一个重病惨淡的老人,再回想他往日朝堂上一字千钧的模样,就连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楚归都不由泛起了一丝怜悯,进门前握紧的拳头不由就松了松,有些茫然的朝着萧祈看去。

    萧祈同样有不忍淬睹之感,他与江淮仁的接触更多些,感触自然也更深刻一些,仿佛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,骤然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崩塌了。

    他扯下了络腮胡的假面,走到床头,直视那双浑浊老眼说道:“大舅,没想到你也有今日,儿时的帐还没与你算清楚呢,你倒先应了老天的惩罚,这让我们做晚辈的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江淮仁的眼珠微闪,鼻子里发出细弱的“嗯嗯”声,像是竭力要开口说些什么,只是已完全失去言语能力的他,既不能说又不能动,只能奋力将眼睛张大一点,透出些极度复杂的神色来。

    “认出我是谁了?”萧祈问。

    江淮仁缓缓一眨眼,表示认得的。

    萧祈开始一五一十的说着实话,实话却最最伤人:“小归没有去行刺皇后,我们没那么丧心病狂对一个孕妇下手,她应该是撞见了不该看见的场面才受惊过度的。

    还有,江淮武也死得不明不白,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,你们呵护扶持了那么多年的皇帝陛下,看来忘恩负义的紧呢,丞相大人,当年屡次向我下杀手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呢?”

    答自然是不能答的,可江淮仁眼中的泪水顿时止不住的往外流。

    萧祈继续说道:“事已至此,你还要替他隐瞒下去么?真以为杀上几千人,就能将他那见不得光的身世遮掩干净?老天爷看着呢,谁也逃脱不了。我今日来就想问你一个问题,当年对父皇下最后杀手的是你,还是他?若是你,就眨个眼吧。”

    江淮仁的泪水依然往外冒着,只是眼睛睁得直直的,一眨不眨。

    萧祈重重吸了口气,再没说话,将位置让了出来。

    楚归靠到近前,半晌没有说话,江淮仁对着这张陌生的脸也有些迷茫,不自觉转着眼珠子,想要再次寻找萧祈的位置。

    “是假脸,你自然不认得。懒得摘了,就算看见真的,你也不知道我是谁。朔元二十三年漏网之鱼罢了,本来想质问你详细的过程,我家中到底与萧祉的身世之谜有何关联,但看你现在这幅样子,就算你良心发现想说真话,怕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江、淮、仁,这名字我不知念了多久,念了多少遍,可真到了这一天,我若是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,怕反而是成全了你吧?

    你合该受这样煎熬,看着至亲一个个离你远去,还是被你最疼爱的亲外甥害的,你却毫无办法,只能一个人躺在这里等死,等着彻底腐烂成一滩谁也懒得看的枯骨,这种滋味,对一个曾经将全天下握在手里的人来说,怕是比死还要难堪,还要难忍对不对?”

    楚归终于开了口,语气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平和,就像与人话着家常一样,将他的来意说了个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