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人的一身白袍似是来自清一观，池生有些认不清，只猜想，清一观的道长嫉恶如仇，若是与这人对他动手，也算是履行惩奸除恶的本行。
可那道长竟仍然只是悲悯地看着他，许久，久到池生的胳膊已经举酸，道长才叹了口气，似妥协似的摇摇头，转头离开了。
池生若知道当时的那位道长就是百年后道观里——那个树下一直不肯羽化的老者，当时必定会追过去，询问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。
但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，老者的魔障执念只在于——没有接下他的那壶酒。
他想的是，那样死气沉沉的漂亮的眼睛，究竟如何孤独，才会露出那样痛彻心扉的笑容。
明明已经放弃了世间烟火，为何偏偏不肯放过自己？
池生眨眨眼睛，懵然过后也站直起身，晃荡着酒壶背道而驰，也走远了，独自走入城镇。
人群熙熙攘攘，走街串巷，商贩四处吆喝，处处烟火气息。街边的告示板宣说飞花堂堂主惨死，百姓们围着一边痛骂魔物惨无人道，一边讨论修界格局或又有变化。
池生面无表情，左耳听右耳过，走走停停，寻了处路边的面馆，情之所至，把铜板搁置在桌上，点了一份招牌面。
伙计热心地招呼着他，不多时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丝面条，撒上红椒葱花，淋了热油，配菜齐全，香气扑鼻。他挑起一绺面沉默地吃着，面汤极烫，舌尖有些刺痛。
伙计看了急道，小兄弟等会晾凉再吃，刚出锅的，烫。
池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，仍固执地吞咽，让舌尖喉咙都灼痛十分，似乎这样他就能体量到冷暖。
吃着吃着，眼前忽地就模糊起来，一颗颗泪水顺着脸颊滴进碗里，与面汤搅在一起。
如同决堤般再控制不住的泪水喷涌而出，他如同逃离一般飞速跑走，不知道要去哪个方向，不知道要找谁，只有惶恐无助的绝望感慢慢袭上心头。风声呼呼吹在耳边，他只能拼命地跑，想将其甩开。
等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到哪里了，停下来看向万家灯火，忽地发现，无一是为他。
独自生存于世的每一秒都是刮骨剜心般的煎熬，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活下去的理由，他就像一个孤魂野鬼般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，没有可以说话的人，更无处可去。
他曾一直蜷缩在林飞弦背后，永远都有一个人为他遮挡风雨，可是现在，没了，什么都没了。凡间的一切贪嗔痴念，喜怒哀乐，对他来说，已经遥遥远去，仅仅是张口闭口说出的字，苍白又虚无。
他心中唯一柔软的挚爱，已经离他远去了。
太久了。已经受够了。